【双辉】跳海
*前情提要:洋洋洒洒六千字的发疯,近期精神状态实录,不建议阅读,转折很奇怪情节也很奇怪,总之不建议看,地名也我瞎编的
*一篇正文的番外,先单拎出来发了
*推荐bgm:莉莉周她説-爱人
可是恨的人没死成,爱的人没可能
我回想起我二十五岁的事情,像在湿漉漉的海水里做了一个不真实的梦。我后悔了一辈子,我捉住了一只蝴蝶,害死了一个人。
可是除了我,好像再没人记得他了。
我到垵城的时候,是那年的暮春。过饱和的生机在垵城萌发。我那时就不喜欢这里,准确的说是那时的我恨透了生机。
父亲在初春走了,我和母亲办完后事,谁看着谁都说不出话。母亲提出让我去别处转转吧,正好是我大学的最后一个暑假。
我上学晚,母亲对我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,唯恐我比同学大了三年的时光会让我沦为笑柄。她从小就没催过我做任何事情,只静静地等我长大。
我再三向她保证,不会做什么傻事,就自己走了。我也怕我在母亲身边待的太久她难过,我长得像我父亲。
我积蓄不多,选择去十万八千里以外的垵城是个意外,仅仅因为我想看看大海。
垵城是个靠海的地方,等我到了租的房子处,二楼的窗一开就是海边,风都是涩的。
我拎着行李站在窗前,天空的蓝是天空的湛蓝,海水的蓝是海水的碧蓝,万里之外交接在一条线上,分明地隔开。我奇怪着,连海鸟都鲜少掠过,风不小,但是水面被冰封了一般沉默。
这里的海太安静了,安静得让我害怕。
房东是本地人,口音太浓重,我连比划带猜地从弄明白从他耸动的两撇胡子底下的词句。他拉着我站在房间门口,窸窸窣窣地低声讲话,我艰难地做着连词成句,勉强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。
认识王敏辉成为理所当然的事情,他住我对门。一层楼就四户,一户空着,一户住着个女孩,上楼时怯生生看了我一眼,就再也没见过。还有一扇门,背后住的就是王敏辉。
我一推门,他家的门也敞开着。他礼貌地对我笑了笑,走出来和我打招呼。
我不是什么特别不善言辞的人,但他走过来那一刻我承认,我不明原因地心慌了:我从来没见过那样漂亮的一双眼睛,流转着白日的光线。
我前言不搭后语地同他讲话,他也只是友善地笑笑,问我要不要吃水果。
王敏辉递过来一只完好的橙子,蜡皮被擦得发亮。他用指尖拿着,缓缓送到我面前。楼道很窄,像纸片一样窄,我往前走一步,就能看见他细碎的发丝服帖地搭在额头上。
他把橙子放在我手心里,触到我的体温时闪电一般缩了回去,再抬眼看我。我总觉得他像某种温顺的小动物,不明白他缘何要看我那一眼。但我承认我的心脏又被那一眼捏住了,竟然是我先败下阵来,逃回我的军营。
我和他的第一场对峙以我的失败告终。
而后的几天,那只橙子被我摆在厨房的架子上,每当我从楼下往上看到王敏辉晃动而朦胧的身影时,我不免无端地想起那只熟橙。
我小心地切开它,汁水顺着刀锋染湿了案板,空气里爆发出橙子清爽的香气。橙子似乎是错了季节的水果,酸涩感刺激味蕾的时候我打了个寒颤。大脑自动将它和王敏辉联系起来,我想起他白皙的手腕和指节,他随着说话摆动的手臂,和他被笑意牵动的嘴角。
我的耳后一烫,指尖突突地跳起来。我独自在厨房站着吃完了这只橙,把橘皮粗暴地丢进垃圾桶之后,利落地跨出去敲王敏辉的门。
很可惜,我鲁莽又突然的勇敢扑了个空。我敲了半天的门,面前一点动静也没有。我烦躁地跺了两下脚后跟,最为兴奋剂的东西已经被我拆分下肚,下一次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。
“泽辉?”王敏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那一秒我的手掌有些僵硬,本来就滚烫的耳后更加烫了,我希望它不会太红。
他还是那样单薄,抖了一下,明明是仲春了。
“去走走吗?”他对我说,手里提着红塑料袋,里面放着几个香水梨。勒得他指腹泛红。
我猜王敏辉喜欢吃甜的水果,一边点头,一边思忖着下次是不是该买些水果再搭讪。
王敏辉忽然把东西放在我手上,兀自拿出钥匙开门,指挥我走进他家摆好袋子,自己走进房间披外套。我一愣,跟着他后面进去。
他家的格局和我租的房间是对称的,所以我对内里的陈设都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。他的房子里塞了很多东西,挡了本来就狭小的采光。
最显眼的还是角落里橱柜的瓶瓶罐罐,我不认识很多英文,我问起王敏辉,他咧嘴一笑告诉我:他也不认识。其中唯一他能叫的得出名字的,是隔壁那女孩给他的,据她称是治什么心理疾病的,吃了没什么用,助眠倒是一把好手。
我脑中浮现出那女孩怕生又警惕的样子,只见过她一次神神叨叨地对着空房间讲话。我没多说什么,迟疑着把药罐子放下。
房间里弥漫着的中药味道终于让我想起熟悉的原因:我想起曾经给父亲熬药的时候,也是这种似烟非烟的药味萦绕鼻尖。
我心下一紧,还是不动声色地看着王敏辉抓起格子薄外套往身上套。我穿着单一件T恤,还觉得有些燥热。
海边的房子免不了潮湿。回南天的湿润气味和冲鼻的药味在空气中弥漫,我不安地眨了眨眼睛。王敏辉似乎看出了我的敏感,隔着烟雾朦胧抿了抿嘴,拽着我往外走。
海岸边很平整,偶尔有一两块凸起的礁石。王敏辉说坐在那里看夕阳最后,我就顺着他的意思往上走。落日余晖照在他身上,他的眼睛也变成了剔透的琥珀色,认真地看着脚下的石头。
我看得出神,一下子失了平衡,摇摇晃晃地站在边上就要掉下去。王敏辉一把捉住了我的手腕,往回用劲一拉,我就跌坐回地上。我不会水,所以着实吓得不轻,狼狈地喘着气。他蹲下来说:“没事,这里的确危险,我也差点摔过。”
我还是大口地喘着气,直到能发现王敏辉的手还搭在我的手腕上。我下意识地看向那里,王敏辉却出乎我意料地没有害羞地弹开。
我抬起头,他在昏黄的夕阳里,逆着光朝我笑,眼睛就像春天的热光。一瞬间,我冰冻的溪流裂开一条细细的缝隙,流进温和的气息。我的目光忽然换了酸涩的味道,像扑火的蛾子一般跟着他浮动的影子。好像堆积的二十五年冬天,都为了这春作了铺垫。
他看过来,从此我就是奔腾的热河。
我们的“战争”持续了很久。
这次暧昧的拉扯战一路从暮春粘腻到了初夏。
“我母亲还在的时候,她告诉我,如果有人像你一样,可能你就…爱我?”他用天真语气和我说,我一口水呛在喉咙口,半天没缓过来。
他急急忙忙地过来替我拍背顺气。我逃似的躲开,他手掌心贴着我的后背时,我的胡思乱想一秒钟内满溢出来。我又怕他悬在空中的手误解了,解释似的站回去,讪讪地笑了笑。
爱?好吧好吧,我那顶多是见色起意。我在内心补充,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可耻的,毕竟对皮囊的喜爱是大多数爱情的开端。
“就像我对小猫的感觉?我们去喂的那只……黄的和黑的。”他继续补充,手指头埋在小猫毛茸茸的后脖颈处,猫咪舒服地眯起眼睛,伸展开身体。
我有些嫉妒他可以抛开这一切随意地谈爱,他口中的词汇我都知道,但就是不可能在我嘴里拼凑成句子,它们不属于我。
“但是好像……我对你不一样。”
我们的暧昧战争总是他胜利。常理上说应该我才是常胜将军,可他纯真得可怕,一偏头就以为我要吻上来。我无数次和他强调这个问题,而他笑笑告诉我只对我这样。我败下阵来。
我告诉他,但敏辉,那不是爱。
敏辉,爱不是谁对你好,就是爱了。你也要想有对他好的冲动,那才是相互的爱。
我们一个透明,一个易碎。
“那什么是爱呀?”他问,抬起头看我。我最害怕他的目光,一边急着躲开一边有又他问住了。接近夏天的温度逐渐升高,我的理智也随之蒸发了。
我哑口无言,支支吾吾了半天说:“它来的那一刻你会知道的,会知道的。”
爱,它来的那一天是丘比特丢在人间的金箭,是阿芙洛狄忒遗落的月季花,是阿尔忒弥斯慷慨散下的一片月色。
我趁着三位神明开恩的空闲里,正是时候地去找它和他。
金黄的月光打在金黄的沙滩上,整个夜色就被镀了金。王敏辉就静静地倚在窗户边上,看外边波光粼粼的海。窗户旧了,老了,风一吹就吱呀地响,腐朽的框在日夜海风吹拂下也有股咸腥的盐味。
“敏辉?”我站在他家门前,里门没关,就铁门锁着。铁栏杆把他的身体分成一格一格的影子,他好像也变成一格一格的了。
他听见动静回过头看着我,眨动两下眼睛没出声,像询问我来做什么。我和他隔着门对望,这场目光的战局中,显然是我胜了,他簌簌地解开了门锁。
我注视着月光把他的瞳孔映成深棕色,直到我的手落在他的腰上,他才缓缓开口问道:
“泽辉,现在是时候了吗?”
“泽辉,那我们现在是爱吗?”
“是的,敏辉。现在是爱了。”我的声音颤抖着,这是我人生中作的第一个承诺。
于是第一个吻顺理成章地发生在美丽的月夜,我揽住他的腰时,他难以察觉地抖了一下。我心底也颤抖,就更用力地抱住了他。
我从来无法把他和情/欲联系起来,他就像夜色里才会出现的一尊月神。我的胸膛贴着他的肩膀,我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,于是握住了他的手。他的身体滚烫,但手心冰凉,我三番五次尝试去捂热他的手掌,从来没成功过。
温存过后他倚靠在我旁边,像是抽尽了全身力气,安静地睡觉。他的胸口挂着一只瓷白的小贝壳,我伸出手去摸,他轻轻打掉我的手讲,这种贝壳很脆的,很容易坏掉。
那你刚刚不拿下来?我问他,有些恶劣。
他一下红了脸,骂了我一句。又咕哝了一句:你不会弄坏它的。
我愣住了,我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弄坏它的。王敏辉已经堪堪进入梦乡,呢喃着说你不一样。
他薄薄的胸膛在呼吸,上下一起一伏,窗子的影子打在他的脊背上就像蝴蝶,翅膀轻轻地扇动。我就这样看着他睡觉,我担心起来,我担心蝴蝶会轻飘飘地振翅飞走。
我后悔那个月夜走进王敏辉的生命,我和其他人又有什么区别。
王敏辉从夜晚来,因此他在昼夜交接之时格外脆弱。垵城的人都沉默,但没人知道谁沉默的皮囊之下藏了一颗怎样恶劣的心。
知道王敏辉常常被洗劫这件事,还是从隔壁女孩的嘴巴里。我只知道她姓陈,她告诉我,我没来时总有人偷王敏辉的东西,他们变着法地排挤他,甚至有人借着各种名头和他动手。王敏辉的温善性子吐不出来什么话,只能忍着,到最后默默把碎片捡起来。
我脑中应声闪过他家里似乎都是破碎重修的一切,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我不解,为什么他们会恨他。我想大概是因为即使他的命运如此多舛,还是活得很好。就像那尊圣洁的月神像,沾染了一点灰尘就跌下圣坛了。王敏辉小小的居所,成为了无数人宣泄愤怒的无端出口。联想起房东的眼神,冷汗浸透了我的后背。
“不过还好。”那女孩说,“你来了以后我就没见过他们了。”
我回家了,我妈还在等。
她说,即使我从来没见过她母亲。
所以那天我听见动静冲到王敏辉家里时,震惊还是被理智战胜了。他虚弱地躺在那里,脖子上有很明显的红印,嘴角挂着一滴不知道从哪里流出来的血,我没发现伤口。
正好是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,他的面庞更加白了,血色鲜艳得吓人。我灵魂里的一点恶被激起,某一个瞬间中的瞬间理解了为什么他们渴望血液出现在他的身上。
我立刻唾弃了自己偶然的可怕想法,在王敏辉微弱而急促的呼吸中赶到他身边去。他讲不出什么完整的语段,我问他都是谁,让他告诉我他们是怎么进来的。
我恨死了半夜突袭的暴徒,王敏辉只喃喃地告诉我说一群漆黑的蝙蝠把他撞到在地。
他吐出一口血,染得白T恤的下摆一片殷红,大多落在地上。我有些头晕,可我记得自己并不晕血,勉强扶着他躺回他的床上。
天边已经泛起迤逦的朝阳,渲染得整个房间都是一种弥漫的橙黄色。他躺在枕头上,睁着眼睛,直直地看着前面。他攥着我的手指,我忍回去逃跑的冲动,硬是看向刺眼的太阳光。
我更不敢看他的眼泪。
我知道,耀眼的夏天太阳光里,他在越来越透明,越来越不可寻。
夏天快结束的时候,我接到了家里的电话。家里叫我回去工作,那工作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,无法拒绝。
但我放不下王敏辉,他的生命比蝉翼还要薄了,好像随时都会折断。我当然不知道他得什么病了,自打我见他起他就有些病恹恹的,越至秋天,他就渐渐黯淡下来。
我握紧了红油漆的话筒,母亲的问句半天回答不上来,盯着塑料按键看了又看,话还是含在嘴里说不出来。
“哥?你什么时候回来!哎呀小米你让我先说……”两个妹妹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,清脆的打闹声瞬间充盈了整个房间。
“哥!你快回来了吧!”这是比较大的那个,活泼一点。
“我老师说垵城特别多贝壳,你带两个回来好不好!”这是小的那个,沉稳一点。
“……嗯。”
母亲沉重的叹息传过来,砸在地板上有万斤重。她什么也没说,我什么都明白。两姐妹马上就要读小学,读完了小学就是初中,一切生活开支都像滚雪球似的越卷越宽。
“妈,我再想想,我再打过来。”
“好,照顾好自己。”
挂下电话的一秒,我无力地垂下了头,只能生生地掐住五斗橱的把手不让自己发出太大声音。
窗户又开了,我走过去徒劳地锁上。风通过缝隙钻进来,我头一次不知道嘴里是泪水还是海风的咸味。
背后的王敏辉在床板上瑟缩了一下,他每次吃了隔壁那女孩给的药,都会昏沉地睡去,也算睡个好觉。我坐在他的身边,叫他的名字。
我要走的那天,王敏辉已经苍白得没有血色了,当真成了一只泡泡做翅膀的蝴蝶。我紧紧抓着他的手,他什么也没说,只是看了我很久很久,然后一点一点把我的手指掰离。
“泽辉,既然走了,就千万别回来。”他说话的语气一点责备也没有,过了头的真切让我顿感无地可去。我想他下一句就该说我受不住了,可他的嘴唇颤抖了半天,还是牢牢地闭住了。
王敏辉把脖子里挂着的贝壳挂到我脖子上,还带着他的体温。我庆幸他还有体温。
他郑重地最后拥抱了我一下,这真的是他的重大决定,他从来不在外人面前同我走太近。他不怕人言,我怕。更何况我如何评断,他是否真的能把一切话语拒之门外。他惋惜地抚摸着温润的贝壳,好像猜到了我真的不会再回来了。
烈烈的骄阳之下,他送我进了火车站。我一路拖着行李箱走,我不想哭的,可是走得越快我的眼泪就流得越多,直至最后我跑起来,行李箱的轮子哒哒地响。我不敢回头,一回头就走不动了。
我在月台前摔了一跤,贝壳压在我胸前,摔碎了,我到上车才发现。它的碎片把我的胸口划出一道浅浅的血印,明明只落了两滴血的伤口,竟然留下了二十年都没消失的疤。
垵城人少,车厢里人也少。火车开动的鸣笛声忽然触及了我的心脏,它剧烈地狂跳起来,脑子里满是王敏辉和我告别和初见的画面,交织在一起。我心底只有一个可怕的念头:这一去,这辈子也见不到他了。
人这一辈子,总会有几次准的不得了的预言,机会给出它的尾巴,垂到你手中。我的心脏实在是跳得厉害,我痛苦地捂住胸口瘫软在座位上,一点一点挪到列车门边上去。等到我能撑着墙站起来,火车已经驶出了那个安静又可恨的小城,向我的家中开去。
茂密的植被渐渐被钢筋森林覆盖的那一刻,我意识到我甚至没有王敏辉的联系方式,我没有任何能证明我在他身边存在过的东西。那只贝壳,碎了,碎得彻底,粘也粘不回去。
而后的二十年里,我为当年的转身忏悔。
入冬,那个姓陈的女孩打电话来,她告诉我王敏辉死了。是个深夜,不小心掉进海里去,淹死了。
我不信。
当晚我做了一个梦,一个冗长又绮丽的梦。到底我在哪里做梦,到底哪里是梦,到底他死在我梦里,还是他根本就没来过。
我梦到他又逆着春天的光冲我羞涩地笑,碎发透过阳光晕成暖融融的一圈。他忽然跑起来,一直跑到海边上的悬崖。我随着他的脚步犹疑地停住了——我记得垵城的海边大多是平缓的,没有陡峭的崖边。
那片海是近于碧绿的蓝,白色的泡沫被海浪拍碎在水面上。
在我片刻的犹豫中,他像纸片一样毫不犹豫地跳下海面,轻飘飘的,分解在海水里。他的灵魂燃烧起来,在熊熊大火里殆尽了。我也在那一刻懂了,不止是我的选择害死了他,海水开外的每一样东西,都害死了他。
他回到海里去了。
我再也见不到他了。
我想。
—THE END—
坚持看完了给点评论,求你
评论(20)